第三十章
谷口咲自然不知道家族为什么要派雪下过来，她自幼就在对方手下被教导，直到初次与五条君会见后，才慢慢摆脱对方的控制。
如今想起来，竟是真的许久未见了。
她温温柔柔地望着对方：“雪下大人，族中一切可还好？”
坐在对面的女性顿了顿，回道：“咲小姐不必担心，一切安好。您服侍在神子身侧，便是谷口家的荣耀，一切事物应当以神子为先，不必挂念家中。”
午后的阳光透过屋檐倾泻而下，融金的色调流淌在女人精致的和服上，谷口雪下坐在背光处，她的神色在光晕中显得晦涩难明。
坐在她对面的谷口咲垂下眼睫，姿态娴雅：“是。”
明明对方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，但不知为何，谷口咲的心底升起了隐隐的不安。
似乎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正在悄然发生。
宛若被躲在阴暗中的毒蛇环伺，后脊渗出浅薄的寒意，然而，披着绯红色羽织的少女面上依旧和煦优雅，她端坐着，像是一尊精致的木偶，聆听来自家族的教导。
雪下委婉传达了长老们的意见，接着询问谷口咲是否需要像家里传话。
谷口咲小幅度地摇了摇头，她始终没有和雪下对视，保持着如从前一般的谦卑：“多谢雪下大人，不必了。”
雪下也未强求，她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，直到周围的侍女小声提醒起来，优雅的成年女性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，转而开始循循善诱：“咲小姐，您虽应当讨好神子大人，却也要小心，五条家的权力大多在长老手中；你若想安安稳稳嫁给神子，那便不该得罪他们。”
谷口咲点头：“妾身明白。”
这次会谈并未持续多久，不过一刻钟，雪下便起身告辞。
侍女们代表主人出去送客，谷口咲本人只需要呆在原地，目送对方离开。
她在五条家待的日子不算久，但也从五条悟的话语中隐隐察觉到了五条家内部的纷争。
家主夫人和长老之间矛盾不小，但至少在表面上，尤其是在神子的问题上，两边是一致的。因此，谷口咲并没有意识到，这样的矛盾对自己会有什么影响。
直到长老安排的使者请她赴会时，她依旧是这么觉得的。
白衣的使者领着她到了之前她并未踏足的地方，他们一行人七拐八绕，最后停在一座相对偏倚幽静的院落前。
早有人等候在此，见到谷口咲便笑着迎了上来，随行的侍女被留下，一波新人簇拥着她进了院落。
短短一个院子，跟在谷口咲身边的人换了三轮，等最后进屋门的时候，围在谷口咲身边便都是同她差不多岁数，十三四岁的少女了。
屋内装饰素雅，令谷口咲惊讶的是，这里居然摆着许多架书柜，上面垒着数不清的典籍，一眼望去，她还以为自己进了谁的书房。
美貌的少女们带着她来到内间，齐齐向着里面的人行礼。
那是个年约五十的老迈夫人，对方此刻正坐在案牍前，严肃且挑剔地打量来者。
谷口咲向她见礼，老妇人却冷哼一声，不满道：“不过如此。”
轻蔑的态度毫不掩饰，她似乎早就积郁了一肚子的不悦，满腔情绪总算有了宣泄口：“早说了，外面的女孩，即便再美貌，没有五条家的血脉，也根本不配去服侍神子，真是无法理解家族的决定。神子也是，到底是年纪小，只图颜色好看。”
她说着说着，又瞥了眼谷口咲，不甘不愿道：“话说回来，既然神子看中你，那就是你的福气。长老们的意思是让你先跟着我，同这些孩子一起学习怎么服侍殿下，也改改你那些外面的习气。”
室内的铜香炉燃着轻渺的烟，似雾气般氤氲开来，听她劈里啪啦数落完的谷口咲缄默片刻，平静发问道：“在这里的人，都是服侍神子的吗？”
老妇哼道：“自然，这些都是神子的妾室。”
伫立在一众美貌女孩中的谷口咲扭过头，她环视一圈，将在场众人的脸都收入眼底，这些女孩子们非常美丽，燕瘦环肥，各有风采，但大家站在一起，就又好像没什么区别，一般的温顺恭敬，眼角眉梢的弧度都好似一模一样。
谷口咲在她们的眼睛里也看见了自己，黑发的少女，红色的瞳孔，面孔侬艳又夺目，她想起自己这张脸倒映在雪下镜中的样子，想起谷口家的女孩们。
紧接着，她恍然记起与神子初见时，对方说的话——
“你不觉得你面上的表情很丑吗？”
鼻尖萦绕的香味像是供奉神明的檀香，木香和甜香交织，透着一丝辛辣，谷口咲并不讨厌这种味道。她站在众人的对立面，从来没有像现在如此清晰地感觉到，这种宛如面具一样的表情实在是，非常、非常、非常令人作呕。
原来不仅是谷口家，就连五条家，也是一样的。
养出了五条君的五条家，也不过是，比谷口家更加华丽、更加雍容，同样冰冷，同样的——
“……恶心。”黑发的少女闭上了眼。
她的声音并不小，在场其他人听见之后纷纷愣住，尤其是那位老妇，她当即勃然大怒：“何等的猖獗！”
她看起来非常生气：“不过仗着神子的宠爱，你难道以为五条家就没人奈何得了你吗？！”
谷口咲没理会对面，她脸色很难看，炉中的香料似乎燃到了尾声，浓厚的甜腥香占据主调，馥郁到让人作呕。待在这群人中的感觉过于窒息，粘稠的恶意如同实质化一样黏附在周身，比具体化的咒灵更让人生厌。
她直接转过身，打算离开，老妇人呵斥道：“拦下她！”
那些少女涌了过来，谷口咲闻见她们身上的气息只觉得胃部更加翻腾，她抬手一挥，绿色的藤曼拔地而起，宛如拨开杂草般清出一条道路。